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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草-智者之死

点击量:466   时间:2024-03-27 10:42

天阴呼呼的,小莲裹了裹衣服,他总觉得自己要去做一件丢人的事情,他又轻轻按了按藏在怀里的那把小铲子,伸长脖子从旧大衣的外面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明显,这让他略放下心了。

小莲其实并不小,今年七十一了,可他自己不这么想,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而已,更何况还有一口志气挺着,直到现在他依然是自力更生,家附近种着十余亩地,一切的吃穿用度全靠自己。不解情况的人定会说大概是他儿女不孝才把老人逼到这份儿上的,恰恰相反,没有比他的后人更孝顺的了,小莲老婆死的早,拢共留下一个儿子。小莲住的是老院子新房子,儿子住的是新院子旧房子,每天无论多忙至少都要来老人这儿转一转,等老人睡下了才离开,要是老人因故不高兴了,直到哄开心了他才离开,要不就一直就坐在门外的台子上,直到啥时候老人声气缓和的说一句:“回去睡吧。”他这才大咧咧的站起来,故意弄出一些琐碎的声响,然后在轻轻地合上大门。

小莲是个外来户,来这村已近六十年了。他谦恭、忠厚,村里人都愿意和他打交道,日子一长就没有里外之分了,都觉得小莲从来就是这村里的人,但在小莲的内心里,他一直十分清楚,这里不是他的故乡,虽然他对此地深怀感恩,但近六十年的光阴依旧无法磨平他心中那条明显的界限。

老张给儿子买了辆摩托车,小张每天不管骑不骑都要推到大门口擦一遍,他看起来很大方,实际是个吝啬的人,但听说小莲要借摩托,他却有种求之不得的感觉。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开春,老马叫小莲给他家割猪,小莲几十年来头一回失手了,猪第二天死了,原因是他缝刀口的时候把肠子也缝上了,小莲给老马赔了大概有一头半猪的钱,老马婉拒后留下了,并邀请小莲吃猪肉,小莲婉拒了。归根结底,小张相信他的小莲叔绝对会把他的新摩托给还回来的。

小莲骑得很小心,还没上路的时候就心想着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加满油。本来小莲是不想借的,老年人无欲无求,只剩张老脸了,能向别人少张一回口就能多舒坦地活一天,这是小莲一直坚守的真理,因此他到现在还在自力更生,是儿子不给吗?是他自己不想要。这是为自己争气,当然人不能只为自己,还要为亲爱的人,自己少些灾病,再健康地多活几年也是为了儿孙的好。小莲一直都把这两种关系平衡的很好,可他今天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在多次的犹豫中一会儿觉得自己像老贼,一会儿又觉得这事儿无伤大雅,人之常情。小莲家说不上穷,在农村人的日子里还算殷实,儿子儿媳节俭,看村里有人家陆续地添了彩电,儿子要给小莲也装一台,小莲不要,他本身对这些不感兴趣,有老黑白听听新闻就行了。于是儿子家一直也没买彩电,两个小孙子总是偷偷跑到别人家去看,时间一长那些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小莲有些心疼,因此他自己决定也买一台,为孙子,也为儿子。他向人打听了,大概拢共得花一千元,一千元自己是拿得出来的,可那是两万元整,万一自己哪天死了还能给儿子留个整数的钱,今年卖了几样粮食,格外有八百多元。一个乡下的老年人,过了时节即便是挣些小钱也是极难的事,小莲想到了一个法子,想去碰碰运气。穿过杨花镇往北十里的陡山上有一种草,叫安宁,谷雨之后开始生长,皆是巴掌大的一丛,缕缕薄脆曼妙,通体雪白,一过立冬便从头部开始泛红,据说这种草能治疗老年痴呆,价格不菲,但这种草有一年有,有一年没有,有一年多有一年少。

天气似乎突然亮堂了一些,但更冷了。小莲终于到了杨花镇,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这里于他始终存在着一份特殊的情感,总会想起,但又总不想触及,慢慢地,随着年龄和心气的变化对于此地也变得坦然了,这些年借故也路过了几趟,每当走上这片土地,他就告诉自己,权当是旧时的景物罢了。如今的杨花镇只是个普通的村庄,一条宽敞的沙路两边聚散着人家,小莲转了下身子,他没有看到任何他想看到的痕迹,有那么一个刹那他失神了,他看见夏日的一天飘满杨花的镇子上一个瘦老汉提着一把未开锋的马刀追着两个孩子跑,跑在前面的叫拴狗,跑在后面的叫小莲,他们趁驴铁匠出门送货的功夫钻进坊间耍起了几样半成品的兵器,他们自己也想打造一把宝贝,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能用那大风箱扇出火来,一怒之下两人你一刀我一剑地砍起了风箱,驴铁匠的爹进来了,刚给大兵钉完马掌没收上钱的他看到了这一幕。这杨花镇是个旱码头,通四面八方,长街两旁摊铺林立,充斥着各种味道和各种声音,老熟人对这街上追逐的现象视而不见,过往的客商见此先是惊魂乍起,随后被追杀的小孩儿脸上的笑容又让他们心安,轻悠悠用筷头子挑掉碗里的杨花,边吃边看。

冷风使小莲打了个寒颤,很多东西突然没有了,就像那已经消失了的从未注意过的杨柳,也许,那时候的杨花镇亦然很普通。

小莲想吃杯酒了,他希望老陈家还开着,老陈家那时候就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现在只剩他一家了。看见写着“老陈家”的大招牌底下有人出来,小莲不禁加快了步子。

外间是个大点的门市部,里间不大,一铺炕,地下一架缝纫机,缝纫机前坐着一个女人,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的问:“你买啥呢?”小莲望着她没说话,女人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问话,小莲愣了下,“我喝碗酒。”

“高粱酒还是糜子酒?”

“果子酒”

这下女人愣了下,这年龄这天气还有人喝这酒,一边犯着疑惑一边从最小的一个缸里打出一碗黄亮的酒来。小莲在炕头上呷了一口,然后放在炕桌上,炕底坐着一个拿玩具的小孩,亮晃晃的眸子盯着碗里晃动的酒。小莲猜测这个女人是小陈的媳妇,问了句:“你老公爹呢?”女人顿了下:“在家里呢。”小莲又想说句什么,又忍住了。去,噢前年的时候还是这个炕头,这个炕桌,小莲和另外两个老汉在这里喝完了一整坛果子酒。小莲又端起碗美美地呷了一口,入口凉香,到胸膛时已经暖化了,女人只有些奇怪,又坐到了缝纫机前,小莲看着她波浪一样踩动的双脚。

前年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有人推开小莲的房门,小莲从炕上坐起来,门口站着一个老汉,一只细胳膊扶在门框上,那天没有月亮,整个人像片影子,就那么突然出现在年前隐约的炮声中。小莲记不起有多少年没见过拴狗了,两个人话赶话,越说越畅快,尽都是些年少时的趣事,儿子买给小莲过年的那瓶好酒已经见了底。萎缩在炉子上的一株安宁草散发出奇怪的香,那是拴狗刚进来时无处安放的手从兜里掏出来的,一同带出来的还有半截绳子,不过很开又被拴狗给装起来了。小莲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拴狗的生日,于是非要去厨窑里给拴狗做碗面。拴狗腼腆地跟了进来,帮小莲烧火的同时又聊上了。小莲记得很清楚,说着说着拴狗就没声气了,一看,他贴在灶火门上打着轻鼾,可马上又惊起,再往灶火里塞一把柴火接着说。那天拴狗一共吃了四碗长寿面,满满四碗,吃完后小莲叫他睡在这里,可拴狗执意要回去,回杨花镇去。小莲突然也想去杨花镇看看,于是,两个老人趁夜上路了,到杨花镇的时候天蒙蒙亮,刚好碰见倒尿盆子的陈大头,于是,他们三个在这炕上衬着热豆腐喝起了果酒。

三十的晚上,拴狗死了,吊死在树上。本来他应该是二十九的晚上死的,只是因为他拾破烂捡来的半截儿绳子太短,在树上绑个圈儿后头钻不过去,家里实在也找不出半截儿能上吊的好绳子来,于是他顺着大路一直往前找,翻过了两座山之后他猛然间想起了小莲。就在他找绳子的这段时间,他在外地当站长的儿子回来了,和朋友在杨花镇的街上勒死了一条狗,在一个寡妇家给他爹过起了生日。

小莲碗里的酒尽了,女人的脚还哗啦啦响着,小莲叫给他再添一碗,头一声女人没听见。小莲再端起碗时突然问女人:“有豆腐吗?”女人有些难为情的害羞:“我们这几天没有蒸。”小莲一口气喝完给了钱出去了。一星半点的雪沫子在空气中飘着,还是这趟街,还是那个热滚滚的时节,小莲和拴狗让追到街角时被陈大头给拦下来,那个陈大头是现在这个陈大头的爷爷,他们家那时候不造酒,卖豆腐,不过那时候卖豆腐的多,老陈家生意不好,于是老陈大头开始捣鼓着酿酒,这天拦住了又被追打的拴狗和小莲,说尝尝他新造的果子酒,老陈头又神秘兮兮地端出一碟热豆腐:“配着这个喝。”追打的人尝了一口后也不再动弹了。

杨花镇的中心是一所小学,摩托很快从校门前过去了,小莲明明没有看,却又看见了,里面成群欢奔的孩子,这里曾是他的家,那棵老梨树长在哪儿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了,冷不丁似乎很遥远前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一天夜里他被一阵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他循着声音来到庄后面,火把通明,他钻进人圈子,看到老梨树底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母亲扑在那男人身上哭的昏天暗地,三个姐姐也跟着大哭,有人悄悄告诉他这是他父亲,他只觉得那么多火把和油灯聚在一起真好。他父亲在他出生的那年出门贩货,结果被连货带人劫上山做了土匪。小莲轰了把油门,过去像是在做梦一样。

再往前走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小莲唯一还活着的三姐就嫁在那里,小莲心想,如果他山上下来的晚,就到三姐家住一宿,又一想自己该怎么解释安宁草呢?小莲的老脸红了一下,叹了口气。他往三莲家的方向望了望,往事又上心头,三莲是他唯一一个嫁出钱来的姐姐,只是这钱,她出嫁那天说想吃鸡蛋,于是母亲向领居家借了三个,小莲似乎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荷包蛋,于是他也要吃,而且要吃三个,母亲从给他一个到给三莲一个的商量终是徒劳的,最终他吃了三个。三莲是哭着跟人走的,他只觉得她是饿的。三莲走后不久他就把箱子最底下三莲换来的那一卷毛茸茸的彩礼钱偷了出来,和拴狗和镇上的一个二流子一起去城里逛了一天,晚上二流子还带他和拴狗去了一个女人很多的地方,他被一个女人搂着睡了一晚上,只觉得暖和。第二天回来时看见母亲抱着那个箱子坐在地上只是流泪。

摩托开始上山,天上的雪沫子变成了雪花,小莲心生退却,又想上去看看,这像个心愿一样。山路崎岖渐陡,小莲渐渐俯在摩托上。在一处稍平整又背风的埂湾里小莲停住车喘了几口气,然后开始游荡,一直到山峴处也没发现,他记着小时候那草满山都是,不经意间他透过从峴口刮过来的大风看到朦胧的远山顶上一座荒堡子的模样,他呆了呆转过身来往回走,也不想找那安宁草了,可那草偏偏就出现了,在那悬峭的地方,一丛,两丛,三丛,四丛,五丛,六丛赤头白身,妖洁相映。小莲朝它们踅去,铲了一丛,两丛,然后一脚踩虚从深沟里掉下去了,他只觉得是拴狗又推了他一把,在那座荒堡背后的崖边。

浑身软绵绵的疼痛,意识一阵阵模糊,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重现了。战斗还在进行着,他和拴狗两个人很害怕。

拴狗大清早来找他的时候,他正躬着腰拿着火棍在灶火里乱捅,黑烟咕吨吨地从锅沿上冒起来。

“干什么呢你?”拴狗捂起鼻子问。

“我想吃炒豆子了”。小莲刚说完厨窑外踉跄进来一个人,是小莲他妈,双手好像还端着个簸箕。小莲从他妈手里抢过簸箕,“咋这么长时间着,锅都烧红了”。说着立起簸箕哗啦啦往锅里倒,很多掉在锅台上,又滚到地上。他妈“哎吆吆”了一声蹲下,一手拾豆子一手把灶火里的柴火扽出来一些,一边踩着火苗一边说:“这近处几家都说没有,我在你王奶奶家借的。”锅里开始炸响,有豆子跳起来又落下。小莲拿着筷子在锅里乱搅,“应该差不多了吧。”他妈站起来看了眼又蹲下,拾了一粒又站起来,从旁边的墙上取了锅铲子跑来,一手在锅里翻炒,一手撩起围巾角捂住口鼻说:“快拾快拾你们。”

拴狗来的目的是想叫小莲一起去参加马司令的复仇战,参加战斗的目的是无论生死每人都能得四个白元,拿到白元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价值五个白元的小艾。小艾是邻村胡老汉的女子,胡老汉有很多女儿,小艾是其中最不漂亮的一个,可拴狗就是喜欢她。拴狗每天晚上一闭眼睛满脑子都是小艾白花花的美,白天也是,虽然这种白花花完全只是出于他的想象,但他仍乐此不疲。这一天,拴狗决定去拼一拼,因为他觉得总这么下去也是生不如死。

炕离锅头只有一步,小莲跳到炕上,从黑洞洞的墙龛里抖出一条布袋子,然后把所有的炒豆子都灌了进去,撩起烂衣裳,将一圈豆子热乎乎塌塌地围系在嶙起的胯骨头子上。“我们走”,小莲带着拴狗往外走去,他自觉身形语气,还有即将开赴的事业都是那样的豪壮。男人的口气永远是随着腰围变化的。小莲他妈泪漓漓的倚门站着,她不知道小莲这回又要干什么去,只觉得格外担心,看着小莲欢快的背影她只结巴出两个“你”子,小莲似乎听见了,不耐烦的头也没回的说了句:“你到大莲二莲家去吧。”

小莲和拴狗穿过一条干旱了许多年的河道,走过一片极大的荒滩,又翻过几座小山,穿过几片稀疏的树林后远远地望见了一座荒废的堡子。他们说了一路的笑话,吃了一路的豆子,放了一路的屁,小莲告诉拴狗豆子没有了,其实他偷藏起来一把。拴狗知道小莲身上肯定还藏了一些,但他没有说出来。

堡子是明朝的遗物,那时是为了防外族,清朝时和平了,堡子失去了它的作用,后来有人造反,它又得到了抢救,再后来从民国的一声炮响开始,它的两堵碉墙渐渐毁去了,剩下的两堵相互支依着,看似岌岌可危,实则在历经了大地震、土匪夺据,猎人打狼之后依然顽强不屈地挺立着。

且还叫它堡子吧,斜角上搭了一顶油布,底下一张烂桌子,一架套着骡子的马车,桌子上挤着三个大兵,骡子刨刨蹄子把头耷拉向一边,一边的墙根下靠着十来个抱着枪的年轻人,都蓬头垢面的。他们都同时看见了小莲和拴狗,一个大兵从桌子上跳下来,呸掉了嘴里湿答答冒火的烟屁股,咧着嘴向他俩走来。拴狗心里一惊,并不觉得他慈眉善目,反而像一头对他呲着牙的狼,虽然他没见过狼。小莲却有些莫名的兴奋,夕阳光从堡子上斜着照下来,他觉得每一个人的脸都像他曾偷过的红柿子,静谧,慵懒,诱人。

大兵给了小莲和拴狗每人三个白元,说剩下的一个仗打完了给,说要是打得好的话还会多给。拴狗接着钱的时候仿佛已经抱住了小苔那样快乐,小莲只觉得有钱了很高兴,腰里面又有豪气了。“你俩个会放枪吗?”大兵喊住了他俩的快乐。小莲和拴狗互相看了看,小莲低声道:“打过鸟。”大兵笑:“妈的,老子说的是打人。你过来。”大兵同时招呼着小莲。马车有两口长箱子,一口里堆满了枪杆子,大兵取出一只给小莲:“来,放一枪我看看。”小莲掂在手里,感觉除了硬就是有点儿危险,小心端在怀里,扣了下扳机,没动静。“妈的”,大兵夺过去教他们上子弹,“好了,现在放”。“砰”的一声,枪被震在地上,大兵兜头给小莲一巴掌:“妈的,什么鸟货,还打鸟。”小莲低着头,看见枪口有烟冒出来,一下子觉得不好玩了。“你来。”大兵看着拴狗,拴狗想到了小艾,只觉得委屈。

他们在这里等待着大部队,要给敌人打一个伏击。黄河改道后在这堡子后留下一处险迹,名叫鹦鹉沟,深狭委蛇数十里。所有的人都静悄悄的,冰冷的月色,刻意的安静,听不见底的崖沟,敏感,压抑。这支凑拢班子中突然有个人站起来了,所有的新兵都睁大了眼睛,只见他缓缓挪向马车上的大兵,半天才抬起一条手臂,打开手,里面三块银元,夜色里亮晃晃的。“还给你,我要回去”,他的话很微弱,可偏就那么撞进了每个人心里,心尖儿颤悠着,他的话音还未散去,一个大兵一步跨上去一枪托砸在刚说话的那个人脸上,两块银元掉在地上,两副嘴唇都动了下没出声,又一枪托砸中地上的脸,骨头裂开的声音很清晰,比惨叫声还清晰,那鹦鹉沟里好像又渗满了黄河水。

当恐惧超过一定的限度就会变成报复,决绝的报复。大概过了一个多钟头,静悄悄的,马车下骡子的呼吸轻缓有序,马车上的大兵猛烈地点头,枪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了,几个人同时向马车上开枪,小莲下意识里没有看清楚到底是四坨枪火还是五坨,他紧紧贴在墙上,看到受惊的骡子拽着马车瞬间奔腾没影,三个大兵都从马车上掉了下来,两个还活着,一个好像活不成了,活着的两个日娘透老子地吼骂着并开枪还击,两边就这么打了起来,子弹钉进小莲耳边的墙里,空气像大风刮过钢丝线一样颤抖,他深深地恐惧和懊悔,尤其当他看到他旁边的拴狗趴在地上抖动时,他以为他快死了,他想蹲下来看看他,腿肚子上却嗖地一凉,像有粒冰一下子穿过去了,然后他看见裤腿子上的那一片颜色开始变深,拴狗说:“淌淌血了你。”小莲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裤裆里和眼窝子都湿哒哒的,他等待着,枪声着这时候停了,算上小莲和拴狗他们这边还剩四个人,对面又死了一个,仅剩的那个大兵从堡子口逃走了,他们四个都清楚地看到那个大兵逃走前在他两个死伙伴的兜里掏了掏。

一场变革已然结束了,但局面似乎并没有稳定,那两个新兵盯着拴狗和小莲,小莲早已是一副死相,而拴狗的目光在于他们碰触的一瞬间就缩在了地上,又一场战斗结束了。那两个新兵掏走了地上所有死人的钱,临走前其中一个又注视起着拴狗和小莲,谁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幸运的是另一个人犹豫了下拉着他快速离开了。

又安静了,夜风里能闻见火药和腥血的味道,小莲一遍遍地问拴狗:“我是不是要死了?”拴狗一直不说话猛地站起来看势要走,小莲伸手央喊:“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了拴狗”。

鹦鹉沟黑荡荡的空冷,边缘的路上小莲越爬越慢,他好像要睡着了,突然他听见有人小步跑来的声音,他听得出那是拴狗走路的声音,原来他并没有放弃从小的朋友,瞬间巨大的惊喜使他获得了巨大的幸福,他忍不住暗暗咧起嘴角悄悄等待着,可好一会儿拴狗也不曾将他背起,反而悄悄地脱下了他的鞋子,从里面倒出三块叮当响的东西,至此小莲依然理解,这些东西是拴狗应得的,果然,他将自己扶了起来,他睁开眼睛微笑着看向拴狗,可看到的却是那样一双眼神。

风在小莲的耳边上升,不断地上升,他明确地感到自己在降落着,自己现在还活着,一瞬间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到悲伤和失望,他迅速地掏出那把剩余的豆子放在嘴里大口地嚼着,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早晨出门前应该给母亲装一把豆子。

小莲回来后像变了个人,温和仁义,头一件事情却是搬家,凡所有的陡路上都是背着母亲走过。从小莲回来后拴狗也像变了个人,夜晚小艾肚皮上的他总是没有力气,某一个又极度压抑的晚上他不禁声泪俱下地向小艾吐露了这段往事,善良的女人总容易原谅一个真诚的男人,同时又容易为另一个勇作牺牲的男人而感动,他安慰自己男人的同时总是劝解他去得到那个男人的宽容。拴狗是有这个意愿的,可等女人说了之后再照做的话更显出了自己的懦弱和糊涂,因此女人越发的劝慰反而使他觉得她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于是夜晚的他渐渐地开始变态。忍无可忍的女人独自翻过远山跪在小莲的房前乞求代表家庭征得宽容。但这更加深了拴狗的猜疑和愤恨,于是他的变态延伸到了白天,小艾在精神与肉体长久的双重折磨下有一天她突然变得疯癫,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她笑着向村人讲出自己男人的那件往事后她吊死在一棵树上。

纷扬的雪花在天空飘着,躺在地上的小莲眨着眼睛,也许他从来没有原谅过,只是选择了自己所认为的智慧。这回大概没有人给自己垫背了,上回掉下去砸死了两个穿不一样军装的人,他们的队伍还忍着悲痛忿恨治好了自己的腿,这回大概是没人帮他了。他怀着巨大的悔恨想象着儿子儿媳再见到自己时的目光,一边摸索着兜里的洋火试图坐起来。

五天后,当一场厚雪消退的时候,人们发现了小莲,他静静地躺在一片片烧灼过荒草的沟底,嘴里含着一缕安宁草,青白的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派出所的两个民警低声说道:“他能四处点火就说明他还能走动啊,就算他不能从这崖坡子上上去,只要顺着沟走,总能走出去啊。”另一个民警走到小莲旁边顺着他瞌眼的方向眺望着,突然听到远处路过的发动机的声音,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可他在笑什么呢”?除了小莲自己不会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赤着脚的小莲坐在崖的这一边,刚剪了毛毛的短发捏着柳条吆着羊的姑娘站在崖的另一边,他笑着向那姑娘炫耀:“我能用这安宁草吹出好听的声音你信吗?”

“那你吹一个我看看。”

“怎么样?好听吧?”

“那你再吹一个我听。”

“你笑起来咋那么好看啊,像”

“像什么?”

“像我以后的媳妇。”

“咦,你家比我家还穷,谁会给你当媳妇啊。”

“我二姐刚嫁人,那捆新布很好看,我偷出来给你做件新衣裳吧”

20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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